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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颗石头及其它

　　从海边回来，带回三颗石头。一颗火山岩经海水千百年磨砺后的小石子，黑
色的，细致的，仿似熔岩在八千年里经历百次涅盘后所化的舍利子。一片木炭化
石，发现它时，正半掩在沙中，潮水来了又去，在如冰面一样莹亮的金色沙滩上，
我想如果我不带走它，它或许会依然在这里熠熠生辉，却也不至于被孤寂埋没。
另一块石头，是沉积岩，在海的浪潮里峰回路转百转千回被削去了棱角，成为一
块光滑而也厚重的鹅卵石，青灰色的细密的沙质，有点点片片的白色贝壳镶嵌其
中。

　　春游乃踏春游春，在北国，也是全冲着那春的气息的。春的气息不是遍野的
山花烂漫，亦不是满眼的姹紫嫣红，春的气息是要清淡的好，要冬草破土后的那
点鹅黄，要杨柳吐芽后的那点浅绿，要桃花绽苞最初的那一点嫩嫩的桃红，要那
睡眼朦胧的野塘里残荷的那点湿润的青灰。南方的天气，让时间怠慢了脚步，自
然亦变得慵懒，对四季的更迭就显得漫不经心，春天来了，夏天走了，仿佛都是
一时的心血来潮。全没有拿毛茸茸的纤草来拨弄心弦与情绪的前奏，也没有那半
眼秋波隔帘浅笑的前戏。光阴似乎是在徘徊的，时光似乎是在小憩的。在人生活
的这个四维世界里，时间似乎是被剥离去了，成为三维空间，成为人生活的世界。
火山的喷发，木炭的石化，岩层的形成又破裂和被磨砺，就在这个三维空间之外，
在被剥离的独立的第四维里。

　　当然我们去火山口的目的也不是游春，观景游景而矣。任何时候都可以，却
只是在这个时候刚好合适罢了。活动算是圆满，人人尽兴而归，唯一的不圆满是
并未看到火山口，但若我们看到了火山口也会留下那个唯一的不圆满，我们没有
见到火山喷发时从火山口涌出的岩浆。圆满在时间的维度里，完成了，进行着，
或者也总终将完成。我们是不会也不需要在一个地方镌刻上「到此一游」的一群
人，我们有记忆。我们都是相信记忆的，往往以难忘冠名。叫做难忘的有很多，
记得的，不记得的，甚或自以为的。假若我认为这次火山口春游难忘，或者最难
忘，那么它在我心中的分量肯定是很重了，有多重呢？无法说清的，也许恐怕没
有我带回的那三颗石头中的任何颗重。记忆是轻飘飘的。

　　我们出发的时候并没有雾，在半路上却突然变得云雾缭绕了，似乎是进了大
西南的崇山峻岭。到海边依然，不见大海，只有雪白的浪花翻涌着，时时在眼前
出现。那是一片美丽的海滩，海岸是黑色的火山岩，沙滩浅黄带白，干净无泥，
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海滩。在我见到它之前，它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海滩。海水
拂过的沙滩平整光洁如镜，印着淡淡的鞋印﹑脚印。同学在沙滩上用小石子写了
几个字，黑色的小石子作为「戏」上一点，十分流畅，并拍了照。我取下那一点，
便是我带回的第一颗石子。我们也常常把我们的人生印在我们的记忆里，淡淡浅
浅的脚印，或是那深深的几行字迹，内心的潮水也与海浪一样，一遍一遍经过沙
滩。有一条时光的河流。也有一顷时光的大海。

　　秋水有望洋兴叹，我们观海而生慨叹当自不必仰望。仰望使人自觉渺小，俯
视却让人感到自身的高大，心生豪迈。站在三星顶俯视那万顷大海，银色的沙滩
宛如碧天上一弯新月。那是一番壮阔的景象，无奈风大，慨叹之后，豪迈已被风
吹走。在海边沙滩上我们不必仰望也无法俯视，因为海雾，眺望亦被略去。光听
海浪的音响，看浪花的愉悦，便是一阵欢声笑语，玄燕呢喃，白鸥浅歌。记得小
时候，我总是光着脚丫噌噌到处乱走，虽然有时候也不小心踩到枣刺或碎玻璃屑，
因为不小心踢破脚趾而血流不止，或是不经意蹦到蛇身上而一阵胆战心惊，但总
还依然义无反顾。当鞋不小心让海浪溅湿后，终于决定褪了鞋袜在沙滩上走走，
到浪花里耍耍。在海水逶迤离去后的黑岩间的沙地上，我就发现了那片木炭石。
木炭石是扁平的，半个手掌大小，表面被海水侵蚀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裂纹，嵌
着沙粒，一面黧黑，一面金灰。我以为它有八万年的记忆，有人说是八千年前火
山的记忆，又想或许没有记忆了。倘若有，那记忆也是不健全的，也许那最珍贵
的已经被海水蚀去了。当记忆残缺了，就是沧桑。时光的流逝，记忆的残缺，不
是发生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我们以为流逝了的还存在着，我们认为圆满的已经
残缺了。

　　雾散云尽后，我们在海滩上再望海岸山头的古堡，当那若隐若现的神秘气息
消失后，我们更加清楚里面既没有公主亦无王子，也无法作自我安慰的曲意想象，
那只是座后现代的粗糙模仿。它的周围，春天刚到，春的气息却深厚浓郁，满地
黄花碧草，满树红叶紫朵。还有一池浓郁春意，红花紫蕊漂浮水面，随风来去。
我们遥望海上的小岛，据说火山口就在那上面，八千年前火热的熔岩，如今只是
一点冷绿。在对着小岛的狭小海湾里，遍地的鹅卵石。我捡一颗放在掌心，鹅卵
的样子，比鹅卵要沉重，一千年﹑两千年的年轮，抑或八千年的沧桑。它曾经也
很轻的，沙在风中飞，贝在海上漂，在时间的压挤下也变得沉重了。记忆大概也
是如鹅卵石一样的，有沉积，也有磨砺瓦蚀。记忆如鹅卵石一样，在生活以外。
记忆有多重，我们无法测量，我们常常用心来衡量，但心毕竟不是天平，无法告
诉我们一个确定的值。当有一天，我想起火山口，手上握着那些颗石头，应也是
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三颗石头说不完，我又想说那个在我们的生活之外的那个独
立的第四维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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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color=magenta][b]注：本文原创首发SIS[/b][/color][/size]

[[i] 本帖最后由 jungle 于 2009-1-8 10:04 编辑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