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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泪并存《闲人无眠》中篇连载【二】

[color=Blue]　　　　　　　　　笑泪并存《闲人无眠》中篇连载【二】


　　半导体收音机播送早新闻，如蝗虫嗡嗡袭扰，催毁他的梦。姐姐姐夫上班离
单位远，每天起得早，忙烧泡饭忙买菜。买菜是门艺术，要精打细算，还要应付
人来客往和各场不时之需。弄口对面国营菜场的菜质量差而且贵，居民不愿光顾，
宁肯买小贩的菜，但必须去得早，不然，等公家差人上班，小贩早跑得无影无踪。
大姨子买完菜，他已起床。早晨癖好一杯茶，一支烟，随后是姐姐的日程安排。
她总是说，这里和自己家一样，喜欢做什么事尽管自便等等，无微不至。直到这
套程序完毕，骑车上班。一切的好客足使他心感涟涕，他们同辈，他觉得大姨子
更像他母亲，凭着女性天生具有的善心和那份个性化的热忱，她在力尽减轻他的
拘束。这些细节和影珍的脾性很相象，是她们家族遗传的品质。不过，比起妹妹，
姐姐缺少一种上海女人的处事精明和细腻，这类精明细腻某种程度是城市人的市
侩气。没什么不好，女人带点市侩气反而更可爱。他就是在妻子这种脾性的调和
下成型的。

　　影珍象大部分有家庭经验的女人一样，很实际。她做事凭直觉，不总结生活，
遇到喜欢的就高兴，不喜欢的则避开，遇到烦心事，从不在脸上显露，表现冷静，
非常自我，即使把事情做错或做糟也有一整套自圆其说和说服别人的手法，而被
说服的对象往往是陈阿明。论才智，陈阿明比影珍更高一酬，然而，上海女人在
家庭事务把持上，历来占着带传统性的霸气和重要地位。这种特定性的存在，使
得陈阿明的某些正确面也变得优柔寡断，无足轻重。

　　影珍最后一个起床，磨磨蹭蹭，忙完自己的事去上班。望着妻子出门的瞬间，
消失了很久的孤独重又袭来，寂廖的心绪仿佛这所一下子变得空漠的石库门厢房，
无处着落。自从住进这里，他们更少有机会单独交流，说说知心话，彼此感受仅
存的温存。以往的激情在消褪，迷失。他忽然发现自己感情世界脆弱的一面，不
禁失魂落泊。

　　上帝怕男人寂寞，为男人造了女人，却让男人陷入更深的寂寞。努力克制郁
闷，平息絮烦，把音带放入卡座。他有这爱好。肯尼Ｇ的萨克斯风音色清亮，慑
人心魄，《ＳＥＮＴＩＭＥＮＴＡＬ》曲调飘逸娓婉，撼动心灵。音乐无愧为艺
术的灵魂，在与它产生共鸣的同时，他又凭添一份虚幻色彩。他对现实的真实产
生疑虑，这一刻，他怀念那段恋爱，渴望回到过去。他的致命弱点在于无故凭吊
残留记意中的真实，这种真实已成过往，当回到真正的真实时，现实令他惆怅、
悲哀。

　　　　　　　　　　　　　　　　　四

　　大姨子家地处市中心，出门方便，五分钟能走到繁华的南京路。他无拘无束，
乱跑乱逛，没有目的，窜到哪里统统无关紧要。城市拥挤，人流车流使他闪躲不
及。马路两旁每个建筑熟视无睹，商店天天一个面孔。

　　「音响世界」装潢洁丽，家用电器一排黑色，象条装煤的传送带。ＶＣＤ播
着任贤齐《心太软》。电视前有个男人手执麦克风摆歌星样儿，表情作痛苦状，
力竭嘶声，情形不象心太软，倒像来自北方的狼。叫人皮肤毛细孔急骤收缩。这
首歌泛滥多年，已经老化，成了外地民工的顺口小调。" 发烧" 器材刚起步，粗
制滥造，价格悬殊，赚钱的水分及多。粗糙的混声机杂加喊口号用的扩大器鱼目
混珠，玷污ＨｉＦｉ的名声。商店另一角，不同厂家的产品如唱对台戏。黑人歌
手莱昂纳尔里奇的《ＳＡＹＹＯＵＳＡＹＭＥ》录音效果、配器制作、主旋表现、
乐器音色、演奏技巧及主唱独特的嗓音都无可比拟，在这里却变得哗众取宠，吵
吵闹闹。

　　「想买什么？」营业员过来献殷勤，胸牌上是「柜台组长」的字样，他对每
位顾客头句话都一个样，也象内容不变的ＣＤ。陈阿明再不敢东张西望。他讨厌
营业员过分热情，他没有具备任何买家用电器的条件，只不过来「世界」看看。
《心太软》叫他心太烦。

　　「音响世界」连着「女人世界」。这里的营业员不会向男顾客献殷勤。女人
的奶罩内裤帖满四壁，如墙纸，无颜六色好看极了，橱窗里，围在假人身上令人
心跳。这东西不可多看，回到卧室穿上它才好看。他没有勇气再瞄上一眼。

　　整个白昼无所事事，却心力交瘁，惆惘茫然，窝在躺椅机械地翻报纸，只余
留油墨气味没记住一个字。午后四点，他跌入一天的低潮。外面开始嘈杂起来，
上班族推着自行车相互寒喧，语气透出劳累一天的松弛。这是陈阿明忙厨的时候。
两家中他是唯一的闲人，未能幸免拥入下岗浪潮，学会几样家常菜，掮起「家庭
煮夫」之家事。影珍常说，反正没什么事，做做饭没什么大不了。这是她的荣耀。

　　撑起懒散的身躯到厨房，所谓厨房是在天井用碎砖砌搭，糊一层水泥的小棚
房，边上那个同类型的棚房是隔壁邻舍林女士的，象两座堡垒。旧木架支起的切
菜案板放在露天，摇摇晃晃，烧妥的菜肴色鲜样多，暂放案板上，有乞丐顶着花
环的感觉。

　　「姨夫，饭做好了？」外甥女跨进门，无精打采地朝里走，又补一句：「你
儿子没回来？」

　　外甥女高中毕业在家等大学通知，女孩子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身材
修长象母亲，只是单薄了点儿，性格倒象影珍，悟性很强，能言善辩，他觉得外
甥女完全属于豪华住宅里的名门闺秀而不应生活在这所老房子。

　　「多亏你提醒，我差点把接孩子的事忘记。大学通知来了吗？」他跟进门说。

　　「不理想。」

　　去弄堂开自行车锁。平时孩子上学都由影珍接送，影珍加班，他还真没有定
时接孩子的习惯。

　　学校门口提前站满接孩子的人，大部分是些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老家长，伸
起脖子盼星星盼月亮。从家到学校不过二百米，为过一条马路操碎多少家长的心。
可想交通状况有多糟糕。小学生叽叽喳喳如笼子放出的小鸟，潮水般涌出校门，
老家长脸上乐开了花。儿子从学生堆里蹦出来，小脸通红，沉重的书包在背后甩
来甩去，象只氧气瓶。

　　「把书包拿下来。」他欲替儿子取下书包。

　　「不重。」儿子抓紧双肩背带顺势一跳，让书包背得更实，「老师说，让家
长拿书包是坏习惯，好逸恶劳。」

　　儿子平时话不多，尤其在大人面前，把许多事都埋在肚里，对影珍例外，儿
子唯一信任的只有母亲。影珍把全部感情都倾注在儿子身上，他无权嫉妒，只要
孩子对他尊重已足够。

　　「昨天你尿床了知道吗？」姐姐把竹竿上的凉席收在手里笑着说。

　　「不，是我出的汗。」儿子认真地。

　　小孩要面子，应答天真，惹得大家笑。

　　前天，儿子着凉，吃药不退烧，挂一晚上吊针，昏睡了两天。

　　「哇，出那么多汗。」姐夫握着饭勺故作惊讶：「昨天半夜我把你姨妈喊醒，
水涨到家里来啦，快把冰箱先垫上，一看外面，地是干的，原来是你出的『汗』。」

　　「我找不到厕所，就撒在阴沟里。」儿子似懂非懂。

　　「那是做梦，孩子。」姐姐摸摸儿子的头。

　　晚饭时光，气氛闹猛祥和，无所不谈。陈阿明后来常常回忆这段两家合一的
温馨，在形影只单的晦涩日子，心无处着落的时侯，它温暖他凛冽的灵魂。尽管
有时出闹一些小问题。

　　「鱼太咸。」外甥女把鱼搁一边。

　　「吃现成饭还挑剔。」姐姐在为陈阿明辩说。

　　「挑剔」二字不恰当。其实外甥女吃东西从不挑剔，平时只需煮碗小馄炖或
来一碗面条，女孩子喜欢这类面食。饮食店里许多象她这般年龄的女学生都把它
们当主餐，吃起来温文尔雅。他能够体谅外甥女心里不痛快，报考国家名牌高校
分数仅次分毫，没达到理想，虽入本城名校绰绰有余，但仍觉愧对父母养育之恩。
儿子小学都没毕业，他没有这种经历，但知道外甥女现在进入的大学也属于一流，
让多少人垂涎啊。

　　「应该开心才是，人生没有一帆风顺，这是希望的开始，只要努力不懈，照
样有前途，鸡窝里照样飞出金凤凰。」他说。

　　「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影珍抢白到。

　　影珍没懂，他另一半话是对儿子的。

　　「你应该向姐姐学习，她非常用功，暑假里天天看书，现在是大学生，你却
整日看电视，神探柯南和机器猫帮不了你完成功课。」

　　「可姐姐看的不是教科书。」儿子委屈地犟嘴。

　　「怎么不是？」

　　「你也看过。」

　　他想起来，是言情小说《情到深处》，外甥女不会把教科书借给他。他气馁
了。

　　「读小说也比那个大头小身鬼长知识。」

　　「柯南就是智慧。」

　　「你们能不能少说两句。」影珍用筷尖点敲桌子瞪着他，尔后，柔声对儿子：
「你爸说得没错，多看电视没好处。」

　　影珍虽然偏执，却懂当面教子背面教夫。事后总要告诫：训子要注意方式方
法。他弄明白男人的地位是怎么来的，它范围不限于官场，关键在于权与财的顺
序。[/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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