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ckhqcywff 2010-10-3 04:04
轻如蛛丝的午后
[color=Blue] 《看不见的城市》是一台失灵的秤。
你站上去,他显不出一切成分的分量,它使你觉得身体轻盈飘忽,它渐渐抽
干城市表象的油脂,使之与你一道漂浮,周遭的实存反比建构在马可波罗与忽必
烈汗言语间的隐喻之城更虚渺。显然这是树上的男爵兴之所至的恶作剧。糟糕的
是,你明知他在使坏,却忍不住默许而喜悦。
读完它的午后,是轻如蛛丝的午后。不占你记忆的一点分量,却并不消失,
透明地悬在心间,构不成阴翳,只偶尔反射一丝刹那的银色灵光。
[color=Red] [b] 城市的骨骼[/b][/color]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部寓言。向它索要问题的答案和可供回答的问题。
卡尔维诺抽出城市的助骨,却并不赋以血肉,只强化它的精髓。剥除附丽的
真相看上去竟是如此荒谬,仿佛并不是我们的生存之所。但你一旦否定它,又将
找不见旧有的生活。
朋友陈力的诗说:「无数人安静而匆忙地走过,以为穿城而过便是故乡。」
行色匆匆的城市里,卡尔维诺种下一座凝固老人墙,和走不动的老人一起看
盼望变成回忆。这座墙可以抵挡城市众多思潮拧成的凶猛洪水,不只是抵挡,它
如海绵吸纳着,厚重自身。
他的脚一晃荡,震出墙体里残存的水滴,那是城市的本真。
第一滴,他讲述死者的故事,并非意在制造悚然的效果,他的每座城都有一
个女性温柔的名字。在那座生死姊妹城里,居民们在地下建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
城市,所有的尸体都经过特殊脱水处理,被送到地下继续生前的活动,而死人们
也在自己的城市进行改革。[color=Red]「人们说,这不是现在才发生的事:事实上,是那些
死人依照地下城市的样子建造了地上的埃乌萨皮亚。还有人说,在这两座姊妹城
里,没办法知道谁是死者,谁是生者。」[/color]死者与生者之间仍在无休对话,相互塑
造。纵使是我们自以为发诸本心的话语,也往往是死者借由生者的心眼发声。历
史被不断重写,死者通过被我们讲述来讲述我们。
第二滴里他讲人际的故事。在艾尔西利亚,居民根据「亲缘、交易、权威和
代表关系」在房屋间拉绳子堵塞了交通,只能搬迁。[color=Red]「带着家中器具露宿山坡的
艾尔西利亚难民们,回望平原上那些竖起的木桩和木桩间拉起的绳索迷宫。那里
仍是艾尔西利亚城,而他们算不上什么。」[/color]实存的世界里未有这样的绳子,正因
其无,人际的巨网更勒得人窒息,而窒息者又无从挣脱,做网外的游民。万千的
身份加诸一身,万千的丝缕同时拉扯,万千无以逃遁的「艾尔西利亚」人,或者
分裂或者萎缩。
第三滴里他讲镜像的故事[color=Red]。「瓦尔德拉达的市民都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
会成为镜子里的动作和形象,都具有特别的庄严,正是这种认识使他们行为不敢
有丝毫疏忽大意。」[/color]城市如福柯所谓「全影敝视」的大监狱,有无数集体臆造的
、独立臆造的狱卒和观众。囚徒的心内亦立起一面面小镜子,茕茕白兔,东走西
顾,行止俱在自己的顾盼之中。卡尔维诺总是擅长将人心错综的内里翻出,简化
成具象的触目惊心的涂鸦。
……
卡尔维诺具备一种正被渐渐忘却的康健的想像力,神秘而拒斥虚矫,荒诞而
照耀真实。他固然以诡谲的漫笔勾动读者的情思,然而在勾动之后,又继以现实
的弦响。那弥漫于全书的譬喻并不意在使读者惊奇或悬浮于茫然之中,而正以其
落脚的实地,踏在读者心上方能轰然有声。
[color=Red] [b] 树上的男爵[/b][/color]
《我们的祖先》里的一位住在树上的男爵。他是柯西莫,也是卡尔维诺,或
者,也是一位合格诗人的标本。
他如许多淘气的男孩子攀上树去,不同的是他从此不再下来。
[color=Red] 「在和平与自由中生活中一种脆弱的好运气,很可能在一瞬间它就会被夺走
。」[/color]
(卡尔维诺自叙)
他和世界保持着安全距离,以距离孕育幻想,是空间亦是营养,传奇与诗味
就生长在这一段距离之内。他生活在树上,却始终热爱大地。他拒绝现实的过度
入侵,亦不能摈弃现实而独居。
杜拉斯亦有一篇《树上的岁月》,写永恒的孩子和母亲。
诗人是永恒的孩子,大地是永恒的母亲。
树上的男爵和大地相互观照,相互试探。只有文学的降临使他升腾,置身于
整个宇宙:在卡尔维诺《哲学与文学》中,作家将具象的哲学家棋盘上抽象的棋
子替换为「国王、王后、骑士和城堡」的具象符号和形状。[color=Red]「作家不要棋盘,他
们铺展了一大片尘土漫散的战场,吉是狂风暴雨的大海。」[/color]
从此作家重塑了游戏规则。他盘踞在树上,笔锋的形象是从地上带来的泥土
捏出的玩具,建筑出地面形象的影子王国。
[b][color=Red] 重与轻之际[/color][/b]
[color=Red] 「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被抹掉了。」[/color]语言太重了,压得现实
变了形。语言——存在之家——的分量,遭到了卡尔维诺的质疑。有趣的是,他
正以有力的语言求证着语言的无力。
可马波罗乍到之时,于蒙古语言未能流利,只得借助道具、手势,呼号描绘
他所见到的城市。然而迷人的却不是他破碎的语言,反而是「一个未用语言填充
过的空间。马可波罗对所走访过的城市的描述具有这种特色:你可以在思想中漫
游、迷失、停下来或乘凉,或者拔腿而逃。」
「假如我熟悉了所有徽章,」可汗问他,「是否就终于真正拥有了我的帝国
呢?」「陛下,」威尼斯人答道,「别这样想,到那时,你自己就将是许多徽章
中的一个。」——忽必烈试图从语言中提炼出世界,却实际亦寄居在他人的语言
之中。君臣间的玄言对答,竟如魏晋的清淡。
众多的真实构建了不真实。在忽必烈与马可波罗在相对沉默的流波中酝酿着
质疑:[color=Red]「也许这座花园就在我们垂下眼睑后的阴影中,我们始终忙碌着。」[/color]符号
拼贴的帝国是否真的存在?或者符号之外的这座置身的花园才是虚妄?朦胧中竟
有庄周梦蝶的幻影。
城市、记忆、欲望、语言、玄思,一切皆在重与轻之际摇。
帝国正在被自己的重量压倒。又在马可波罗的语言中被轻轻托起。
《看不见的城市》是一台失灵的秤。
读完它的午后,是轻如蛛丝的午后。时间,正悄悄搬走你昨日的遗物。[/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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