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在窗台上，也就是大家摆放盆栽花的地方，放了一个笔筒。
这个青瓷笔筒比一般的笔筒要粗大些，插的笔也多，有羊毫善琏湖笔，安徽
的小提笔……而铅笔和钢笔之类的硬笔只能埋在筒底，露不出脑袋。
这笔筒里最出挑的该数那只象牙杆的斗笔。青色的笔毫稳坐在莲蓬样的笔托
上，分明随时浸润着水和生机。明明还不及书桌檐高的时候，趴在桌边就能巴望
着它；现在明明一踮起脚尖，便急着和笔筒比身高了，而笔筒里的一支支中毫、
小楷也慢慢映入了眼帘，依偎在斗笔的身边。
明明看着，看着，越发觉得这笔筒也是一个花盆。小时候，盆里只有矮矮的
一支斗笔花骨朵；长大了，花骨朵拔了节，盆里的枝条也慢慢舒展开来。它们正
携带着自己的生命在缓缓的生长呢。
可是，可是它们不像路边的兰花的枝条那么青葱柔顺，也不像弄堂口拐角的
三角梅那样枝枝连心。一枝枝的，总是那么生硬地直立、斜倚着呀。
不过呢，花儿们如果都一样的那么鲜艳，那鲜艳不就有些惹人烦啦。嗯嗯，
这个世界一定会欣赏我的这盆花的存在。
想着想着，明明跳跃的心思平静了下来，手中的蒲扇轻轻地搭落在躺椅脚下。
他做了个好梦，也许就是梦里盆中的那枝莲蓬上开出了芬芳的笔花。
２这支笔筒是明明爸爸的；之所以放在窗台，是因为和书桌一般高的窗台总
被当作书桌的一部分来使用；这样明明的爸爸才有位置铺开他的毛毡，笔洗和砚
台。
而这张书桌是这房子里最显眼的家具之一。他和爸爸先前有约定，这书桌每
天放学后到８点归自己，８点之后归爸爸。每天放学回家，明明爬上属于自己的
高椅子，坐在窗前开始回家的功课。这是他每天最激动的时刻之一，当然不因为
功课，而是因为可以直面着大大的风景砌成的墙，圆圆的小脑袋和墙边的笔筒一
同成为墙角安静的镶边。
３进入九月份，就是越来越多的阴雨天。这儿的天气本来就潮，待到雨天，
家中的水泥墙上挂满了渗出的水滴流成的一条条小河样的轨迹。
捡到粉笔的日子，明明也许会跳到这面墙前，在河流上勾画出一个个虚拟的
国家，首都，山地；然后便盯着它们，看着它们在自己的脑海中刀兵相见。嗓子
里发出最新的爆炸声，领土不停地在笔尖上更迭。
只是这场干戈随时有可能化为玉帛。
明明时不时地向窗口看看，努努嘴，又转过头。大战也就这样停停打打。
４天又放晴了！又是那样的淡蓝细致，水彩笔都画不出的细。前两天下雨时
咄咄逼人的屋檐也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空间留给对面楼晒着的衣服间时隐时现
的阿姨，留给水泥屋顶间钻过的有着黝黑头发的亮亮（他正带着一个小皮球闪转
腾挪着，出现在明明每个晴天的视野），留给一切沾着阳光气味的日子——更留
给天上那些会放电影的云彩，这占据了窗前视野一大半的景致。明明知道，每天
的云彩就是一个情节，由天上洁白的小动物们来扮演。这个情节就是太阳公公这
一天为他准备的心情，这一天胡子里的故事。
明明是个爱听故事的孩子。
５明明站在床上，紧紧端详着衣柜前的镜子。妈妈说自己笑起来看上去很可
爱，伸长了脖子，嘴巴张得好大好大，摇着摇着。明明听妈妈这么说，却没有见
过自己笑起来的样子，真好奇。于是他爬上了床。
他对自己说，我笑笑吧。他尽力咧开了嘴，歪着头看。不像。
他用手捏住自己的脸，向两边拉。不像，反倒像只小花猫。
明明对着镜子不停的摆着笑的姿势，可怎么也看不到想要的可爱。他一屁股
坐了下来，生气了。
于是镜子下方出现了一张嘟嘟的嘴，两撇耷拉的眉毛。明明要看自己笑，却
看见了自己生气的样子。
明明想，自己生气了。——为什么自己会生气呢。
因为看不到自己笑，这是一件可气的事情。——那么自己为什么要把它当作
可气的事呢？
明明不知道。恩，我要试着告诉自己，这是一件高兴的事。
看到自己生气，是一件高兴的事。
一件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
奇怪的事又发生了。这次自己已经知道这是件高兴的事，却还是笑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躺倒在床上，不知所措。
吃饭了！这时门外传来妈妈银铃般的招呼声。
今天的饭有自己最爱吃的咸饭和鸡腿。看到它们，明明就饿啦。这一天晚上，
明明看到爸爸和妈妈笑了很多。摸摸自己的脸，大概也笑得很多很可爱吧。
原来看到别人的笑，自己也能笑起来呀。——不过这是笑的唯一办法吗？
不愿意想那么多了，明明对自己说。
他不愿意让问为什么剥夺自己笑的勇气呀。
只是，刚才上床前明明忘了洗脚，不小心，明明在床上蹭了几个黑脚印。
我们替明明祈祷，希望爸爸没发现这个秘密，免了这顿“熊”吧。
６今天天上的云朵很碎很小，密密的堆着像花纹一般，好像“动物世界”里
一大群小动物逃命的样子。记得妈妈说过，天上出现这种鱼鳞云，就是快要起乌
云，下雨了。
唉。明明歪了歪头，用小手托着小脑袋，咬着铅笔。
神话故事里说，盘古开了天地，轻而薄的部分就浮到了天上，重而厚的部分
就沉到了地下。
老师和爸爸都批评过明明，说自己为什么整天盯着天空看，说这样容易摔倒。
又说要脚踏实地什么的。
脚踏实地。可明明怎么看，都觉得地上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无论怎么奔
走，发生了什么事，天上的太阳公公和云彩们，都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时间醒来和
睡去，并不会因我们而改变啊。这天空无论在人们好和坏的时候，不都是我们的
背景，我们的“地”？而且天上的云彩从东到西，飞得这么快，有这么多老师都
说不清的变化，估计他们还有自己的小秘密没有告诉我呢。
云彩云彩，我决定这辈子都跟你们做好朋友了，有什么高兴的事和不高兴的
事，都说给我听，咱们就这样一起玩，好吗？
７明明戴上手套的那一天，爸爸笑得很大的回到家，告诉他们单位的新房子
盖好了，再也不住筒子楼了。
到了第二年春天，明明又长高了些。爸爸让他把窗台上的笔筒取下来，擦干
净准备带走。
明明把它拿下来的时候，忽然发现笔筒里面还躺着好多根枝条呢，细细的，
还没长出来。有的是铅笔，有的是钢笔。
明明最后看了一眼窗前的大天。几只小鸟正从窗前划过，一朵云没有看清。
新家盖在城市中心的一个居民小区。明明到了自己的房间，穿着鞋踩进自己
的卧室。窗户小了很多。拉开窗户一看，面前正对着另一家的厨房，下面的地上
好多的房子。蓝天只有一条线！好大的一团云，正露出自己的小半个脸，冲著明
明眨它的一只眼睛。
明明想，这朵云一定认识我。不过我们以后还能面对面吗。
８明明进素描班的第一天，老师让他画一个方块。方块白白的，很像云彩的
颜色，但比云彩的颜色单调得多。明明自己想，先把这些死的东西画好了，我就
能越画越复杂，越画越活，最后在自己的画中和那些失去联系的的云彩对话，再
次听见云彩和天空讲的那些故事。
素描老师告诉明明爸爸，明明的形体感觉很好，画的东西也很细致，只是笔
触太淡太细了，感觉轻飘飘的。建议以后多加练习线条，并换一套质量好点的绘
画铅笔。明明牵着爸爸的手，在一旁懵懵懂懂的听着。
那支笔筒现在放在爸爸的书房里，而窗台上放的是大家都栽的芦荟。
笔筒底埋的钢笔和铅笔正躺在明明的文具盒和画具包里。剩下的毛笔们倦了，
都斜倚在笔筒檐上，围成一圈。远看上去正像笔筒开出的花儿一般。
[ 本帖最后由 刌云剒月 于 2008-10-25 15: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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