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大清孤狼
日前《步步惊心》的片花公布,记忆带回高中在网上追桐华文的曼妙时光,
也解开了一番萦绕于清初的情怀,把当时写的旧文拿出来,稍加整理,发于此上。
——题记
雍正:大清孤狼
一
第一次看到「雍正」这两个字,就被它字面上的雍容、庄正所攫住,直觉在
「雍正」面前,任何痞子行径、浪子习性都是不容许的,容不得一丝戏噱和玩弄。
慢慢研究雍正,我直棱棱地为他的性格所惊骇,惊骇于他如狼的性格:多疑
挑剔、刻薄寡恩、冷酷阴骘、报复心强。这些性格特点可在以下的事例中管中窥
豹,略见一斑。
雍正年间,江西科考,考官查嗣庭出了一道作文题「维民所止」,源出《诗
经??商倾??玄鸟》。大意是说,国家广阔土地,都是百姓所栖息、居住的,
有爱民之意。这个题目完全合乎儒家的规范,本应无可厚非。可雍正硬是能从中
挑出刺来,说「维民所止」的「维止」去了「雍正」的头,立马下令将查嗣庭全
家逮捕严办。在感慨文字狱捕风捉影的同时,我实在对雍正的挑剔多疑瞠目结舌。
下面是一庸碌臣子给雍正上的一道请安折子:奴才马喀率子连立恭请主子万
福万安。
对这种折子,皇帝可以置之不理,可以留中不发,也可以原件发还,但雍正
偏拿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御笔加上了如下朱批:一、将「奴才」划去,将「主子」
改为「皇上」。
二、将「万福万安」改为「圣体万安」。
三、将「率子连立」猛然划上朱圈,朱批「汝子如何到得请安,胡说之极」,
意思是「你儿子有什么资格在折子里向朕请安」。
连爹带娘就十六个字,雍正硬声声的改了十个,言语刻薄至极。不知那位马
喀大人有何观感,想必是胆战心惊。
雍正对百姓多疑,对臣子刻薄,对兄弟也是毫不心慈手软。在康雍年间,我
们绝对可以看到同根相煎的真实演绎。雍正的八弟胤禩、九弟胤禟,让他一道诏
书改了名,一个叫「阿其那」,一个叫「塞思黑」。乍听之下,蛮好听的,但在
满语里,这两个词一个意思是「猪」,一个意思是「狗」。亲兄弟呀,何必呢?
我不禁觉得可笑,但是,当我们将可怕看作可笑时,这种可笑就成了更可怕的事
实。雍正——我对你毛骨悚然。
二
然而,我从不曾厌恶雍正。相反,我始终对他抱有一种询问心态和探究心理。
最先是翻读了二月河的帝王三步曲,再是东读西看,左综右览,读了些清史
稿,看了些四库书,偶尔拈过几首《四宜堂集》里的诗,我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
因缘。
关于雍正性格中的冷硬部分,无可否认,是有其本身性格的缺陷,但「冷眼」
看康熙晚年雍正初年的官场生活、政治文化,什么夏有冰敬,冬有碳敬,什么火
耗银子,养廉银子,什么恩师同窗,挚友同年,吏治腐败到一滩烂泥,国库亏空
到一塌糊涂。倘若雍正是个柔肠嫩肚、老好皇帝,他镇得住上下这群官吏,撑得
起满清这片江山,抗得起康乾这片盛世吗?
的确,雍正对他那帮弟弟——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过于残酷。但是,
当年九龙夺嫡,他们兄弟数人哪一个心里没本谱啊!哪一个没对彼此耍过手段,
使过心机,用过毒计,阴过杀招啊!换句话说,如果当时赢得皇位的不是老四,
而是上述四人中的任何一个,「阿其那」或「塞思黑」就会成为他老四的皇帝诏
令更用名。
虽说寻常人家兄弟尚难和睦,更何况无情最是的帝王之家,但若以此来解释
雍正对兄弟的冷酷阴鸷显然是不够的。它有更深层的因缘,需要回溯到雍正还不
是雍正,是雍亲王、皇四子,甚至连他都还不曾诞生的时候。首先,满清出于统
治需要建立的八旗制度,使得皇子中总有几个成为旗主。旗奴下至贩夫走卒,上
至上书房大臣,皆对旗主负有相应的义务。所以,满清皇子是握有实权的,这就
为皇位之争种下了不可扼杀的根苗。其次,满族是游牧民族,崇尚狼图腾的游牧
民族骨子里都有一种剽悍的本性,使得他们很难遵从汉制顺服所谓的「皇太子」,
能臣悍将,强兄劲弟,往往代懦弱无能的皇太子之位而为之。再次,老四加入皇
位之争,他或许无可奈何,他确实无可逃避,他应该不愿逃避。因为他只有夺得
皇位,才能不过仰人鼻息,任人摆布的日子。其实,剥去皇家华丽的外衣,这场
皇位角逐根本就是茫茫大草原上,狼为了赢得真正的自由与尊严的生命之争。
三
更何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雍正并非心如铁石之人。他的情是一口井,
口子小而程度深。口子小,即能让他动情的人很少;程度深,故他一旦动情,往
往就是一辈子、至死不变的事,就像公狼一生只有一匹母狼。
但在爱情上,雍正留给后世的是太多的空白。他也许有过这么一匹母狼,可
惜失去了;也可能,他一生都未能遇见他的母狼。他一生的情之最深恰恰也是给
了他的弟弟——老十三,胤祥。
兄弟俩相差八岁。老十三性格直爽、仗义直忱、不拘小节,年轻时的他是匹
不拐弯的烈马。雍正则庄谨严肃,冷面刻薄,很多时候近乎是不能容人的。但这
些丝毫没对兄弟俩造成任何隔阂,他们一个敬戴,一个爱护,相辅相成,天然相
契。
患难时相儒以沫的兄弟并不稀奇,富贵时共享荣华的兄弟也并不少见,但既
能共患难,又能共荣华,同生在皇家,且身居高位,还能如此亲密无间的兄弟就
着实是史上的一朵奇葩。
老四对十三极好。生前,十三是和硕怡亲王,满清王朝第九位铁帽子王,死
后,雍正亲谥十三「忠敬诚真,勤慎廉明,和硕贤怡亲王」,且颇有「十三弟去
了,我亦不久与人世」的悲怆。十三对老四也极好,皇位之争中,他从头到尾拥
戴他四哥。等到他四哥登位,他又一心一意辅助他四哥。十三可说是雍正王朝权
力最大的臣子,但他决不会让自己的权力威胁到他四哥的统治,当然,老四对与
十三的权力底限也是极为宽厚而靠后的。这种互动甚至延续到了百年的今天:举
凡喜欢老十三的,很难不拥戴老四:而支持老四的,也很难割舍对老十三的喜爱。
可老四终究是孤独的。雍正九年,老四像往年一样,将第一等贡品赐给十三,待
到临发时,才蓦然醒悟,他的十三弟已经死了。
韶光荏苒暗中迁,开到榴花又一年。
节届香蒲陈似旧,贡来细葛赐谁先。
检文悲览贤臣颂,搦管慵裁棣萼篇。
伟绩殊勋无可答,为营佳兆表新阡。
四
雍正就是一匹狼。他具有狼的刚毅果断,也具有狼的冷酷阴鸷。他具有狼的
猛然爆发,也具有狼的挑剔多疑。他具有狼的悠然长情,也具有狼的强烈报复之
心。
没有一匹狼回掩饰,曲解自己的生命形像,雍正也素来不挣虚名,眸睨天下
地做着他的「刻薄皇帝」。
没有一匹狼回善用情感,对感情收放自如,雍正也没那种天分,左右逢源,
更没那种能耐,八面玲珑,他只能也只愿固守他真性情的流露与执着。
长时间,狼是遭人唾弃、令人恐惧的野兽,雍正也久久地遭人误解,受人遗
忘,连他的猝死都被世人看作他应有的「报应」。
然而有些人,远看时灿烂如金,近看时,一团烂草;些人,不了解时,总是
忽视,一旦了解了,你就会难以抑制地心疼、伤感、抑郁、慨然,到无以复加的
地步。
雍正就是后者。
曾经那么深沉地感悟过雍正,到如今心境已从高山转为流水。
今天是雍正辞世二百六十一年祭,想起那些生命中的华丽、执拗、暴肆与冷
落,我想,或许,我已经懂得雍正了,或许,我永远也解不开那百年的孤狼寂寞!
[ 本帖最后由 lala6a 于 2011-4-24 09:54 编辑 ]